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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 家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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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除开路上的匆匆一面,妍姬正儿八经见到姬林已是十月朔日,姬林的诞辰庆贺宴上。

    诞辰庆祝与否姬林是不在意的,可是大哥姬午在意,特意开口叫他歇息一日。此外,大家似乎都忽略了小公子姬云飞对姬林的感情。素日大多注意云飞对妍姬的亲昵,少有人关注到这孩子心里对姬林的依赖。

    作为晋宫的遗腹子,母亲又难产过世,姬云飞没能感受真正的父爱母爱,有的只是兄长阿姐的宠爱。姬午忙于政务,文姬比自己大不了多少,剩下的两位,过去的年岁里,妍姬自然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母亲的替身,温柔宽容体贴细腻;而姬林战场英武文坛潇洒,更是顺理成章地占据本该由父亲担当的角色,成为云飞心中的大英雄。当年云飞处处针对吕黔、频繁约其赛马,说到底也和这有关。——他国来的质子一骑赤云胜了心中英雄姬林的惊雷,这孩子心里哪会舒坦、怎可能服气?

    往日姬林和弟妹们常聚在一起,感觉并不明显,可近日他一直忙于政事,云飞有些坐不住了。先是缠着妍姬旁敲侧击询问姬林近况,后是煽动文姬同自己直接去找姬林(失败了),最后没法子硬着头皮找到大哥姬午,鼓起胆子任性一回,说兄弟姐妹们许久未聚,盼望来一场家宴。恰好姬林诞辰将近,姬午也心疼二弟近来辛苦,于是便有了十月朔日这场家宴,算起来这还是妍姬及笄礼后众人汇集的第一次家宴。

    晋宫人不多,晋侯姬午只一位夫人梓姝、无妾无子,姬林未娶亲,两个女公子未嫁,姬云飞还小,一共只六人。

    晋宫没有老人,顷公和顷夫人都去了,姬午、文姬和姬云飞的母亲也去了。于是家宴上白发朱颜的第七人显得分外突出。

    那人是宋阳。作为姬林、妍姬,还有现在姬云飞的教学先生,姬午的智囊,宋阳算是他们家里半个老人。

    家宴场面很平常,除各人的随身婢子与寺人外,往来伺候的宫人不过寥寥几人,无丝竹雅音,也无宫宴的奢靡堂皇布景;膳食从简,菜肴不多、菜式简单,虽说够几人饱腹可叫旁人看了怎么也觉着不像宫廷中该有的样子。不过在座的人都很满意,他们生来富贵,对奢靡之风司空见惯,平日里讲究的富丽堂皇不过逢场作戏,和亲人之间显然还是这样的简单画面更为温馨。

    妍姬心里高兴。最近晋宫的气氛太压抑了,她知道政堂之上出了事,却没法问清究竟出了何事;她不敢轻易打扰,怕给兄长们添乱;只能憋着忍着,在后庭中安静地做自己的女公子。今日自己终于能够坐下来和兄长们说说话,脸上不自觉已爬上喜悦的红晕。

    妍姬噙着笑意望向自己的嫂嫂梓姝,她晓得殿内布置是梓姝亲自准备的,膳食也是梓姝亲自做的,于是点头致意,算是感谢嫂嫂晚上的安排。然后她目光流转,望向开宴前姗姗来迟的姬林。

    自齐郑联盟结成、郑人援兵姑荪、晋国压力陡增后,姬林、士鞅、荀寅三人默契地将彼此间的过节先放到一边,姬林由此正式参与到了国事中。他利用多年来埋下的暗桩积极打探各国消息,近期一直在忙碌着。这事他以往也做,只是现在力度更大,消息汇总后分析更加仔细;另一边,暗桩队伍的内部清理工作也一直有序进行着,两项工作同时进行,压力不可谓不大。不仅如此,姬林还开始接触军队,不同于往日武练场比身法、比兵法,打仗时偶尔跟着参与一次,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接触。

    晋国六卿各有封地,也各有军权。下军将韩不信先将姬林带到自己军中,集训半月,再将他派到下军佐魏侈的军营做了个小兵头。——六卿的意思很一致,姬林虽然熟知兵法,精通六艺,能骑马射箭,也曾打过几次小战役,可毕竟没有长时间在军队中生活过,于是还是该先到底层磨段日子。姬林自己也同意。

    家宴这日姬林是主角,可白日里他仍在军中操练,和兵卒们一起结束后才回宫,自然有些迟。

    宴席上,姬午、梓姝坐一侧,姬云飞这次如愿被安排在了姬林身边的位置,隔着姬林再旁边是宋阳,妍姬和文姬坐另外一侧,与姬林三人相对、姬午夫妻相邻。

    妍姬细细端详着久未共处的二哥,觉得这人身上的气质都不太一样了。

    二哥性子素来温和,天资聪慧、擅政堂之事却游离于朝殿之外,心念国事可一直都只做事不夺权,能让能忍,德行上乘。这样的他,恰似冬天的太阳,带着初凉的晨光,破开寒冷倾泻而下,使旁人引颈仰望,想要亲爱与靠近。但此刻他从军中来,腰间别着夏昌,眉宇中透着坚定与锐利,形容间竟有些书里的将才的模样。别的说不准,但那双眼睛明显多了些东西,那是......斗志?

    妍姬持箸的右手停在半空,反复打量姬林,似乎要把人看个通透。随即,眼中闪过一丝释然,她收回目光,呼吸略微变得急促了些,脸上喜悦的红晕由粉色变成了绯红色,没有立刻开口,却听得身边文姬嘟囔了一句:“明明去军队受苦的人,看着怎么还更有精神了?”

    千里之外,因为靠海的原因,临淄城的冬天尤其是夜里比新绛城要阴冷的多。

    吕黔重新住进了耀华台,他发现自己是真习惯了晋国的气候,在齐的冬天刚开始他就有些受不了了。宫墙中太冷,宫墙中人的心更冷。

    吕予在他身旁,举起兕牛角做成的觥器,仰头而饮,吴越之地运来的黄酒滋味醇厚,令他的嗓音也悠长了些:“你既已归来,就免不得会在战场上面对那些人,身为齐子,你在犹豫什么?”

    吕黔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实在荒唐,没有回答,抛出了一个问句:“你们都觉得我是受了他国恩惠,感念旧情才不同意出兵吗?”

    “都知道你不是,可是君父要攻打鲁国,谁不同意就得成为有错的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吕黔笑得有些无奈。雪宫台那次君臣内议,作为为齐受难四年的吕黔,也有参与的资格。齐侯要攻打鲁国,他没想到自己是殿中唯一一个反对的。更没想到君臣内议的最后,齐侯明确表示,只要有一个人反对,这事就不会成。

    这话好似是君纳臣言的意思,可实际上却在说,寡人要这事成,所以没有人可以反对。

    吕黔以前就知道齐侯的强硬,那时他对齐侯是万分崇敬的,可这次,齐侯一如既往的强硬,他突然就不适应了。弄不清自己心意为何会改变,但既然改变了,他想坚持一下。

    “明君赏谏臣,昏君惩之。君父既让我等道出心中所想,又没否认我的话,你们何故逼我改口呢?”

    “子黔,君父这一局布置良久,鲁国是一定要打的。连晏子都未反对,你还不明白吗?”

    从齐郑联盟,到秘密增兵穷谷,从之前小股部队骚扰鲁国边境,到接下来的出兵,齐侯下的是一盘天下大棋,作为要光复桓公霸业、称霸天下的齐侯,他这盘棋不允许任何人阻挠,晏婴明事之大小轻重,自然选择了支持。可吕黔,他更为看重的是其他东西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那句话,鲁国乃周之最亲、周礼所在。如此姬姓宗邦、诸侯望国,我齐不能出兵。”

    吕予闻声直骂吕黔固执糊涂!

    “你往日领兵只管胜负,行事只在乎君父心思,如今思这想那,连君父的作为也开始质疑,那晋国中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!”

    齐国公子纵然心思各异,但在有件事上态度颇为一致:国事之上,齐侯坚持的就一定是对的。

    这话有些偏颇,可也无法反驳,因为齐侯一心坚持的最后都会成为实际,没人能够阻止齐侯想要的事的发生。时间一长,在这方面,他们就坚信齐侯的正确性了。何况这些公子们留着齐侯的血,对父对君的尊崇是毫无理由的。他们当然也可以对齐侯的作为感到委屈、不乐意,但只一点,绝对不能反对。

    吕黔曾经是众多仰望齐侯,将之视为神明的人中的一员。他幼时疯狂努力,全力在战场厮杀,就是想得到齐侯的赞赏,想让自己变成齐侯一样的人。可是突如其来的四年,生活没有了厮杀、没有了挤压,反倒被一些琐事填满,偶有的几次刺杀回忆也被那些平淡朴素的日子冲淡。他没了战场的戾气和锐气,此刻发现也没了对那冷酷君王的盲目尊崇。

    “子予,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有那么一日,诸侯收兵停战,九州内没有战火和纷乱,人人都过着普通而安宁的日子。那等场景不是也挺好。”

    “待君父一统九州,那日子会来的。”

    吕黔知道吕予的意思,举起觥器饮下黄酒,语气颇为轻松道:“反正都是歇战,那就从我齐不攻打鲁国开始吧。”